第13章 痛失笲岐·余峨山下的永别

作品:《洪荒血与魂

    “大军速速下山,朝向后翼族众,轻装速行!”力牧想到身后还有数万族人和他们的家眷,一时间改变了命令。

    这个时候,走得快的士卒已经朝着谷地两旁的山地前行了数十米,手脚并用、稀稀拉拉地向山上奔去,大军也早已失去了齐整的队形。但听到了力牧新的命令,士卒们又义无反顾地再一次原路折回谷地,迅速地向身后数万族众的方向前行而去……

    此时,混在大军浩荡的身影之中,还有邛和两个孩子,在洪水随时都会涌来的时刻,每一个女眷都近乎疯狂地寻找着自己的丈夫。邛也不例外,她在前行的队伍中大声地呼喊着力牧的名字!但只见到身旁一个个默然跑过自己的大业族勇士,他们知道,这个时候,力牧一定会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后方有可能被洪水侵袭的族众,但在邛的面前,他们都选择了沉默,因为他们不愿意告诉邛这个残忍的现实——洪水面前,力牧并没有选择照顾她和孩子,而是选择了挽救身后的族人。几个好心地士卒停下来,想接过邛怀中的年仅四岁的小笲岐,但此时的邛说什么也不让他们抱走自己的孩子。她一次次地呼喊着力牧,眼泪就像泉涌一般,这个时候,她太需要她的丈夫在她身边!她太需要她的丈夫守护着她和孩子!

    但这一切都成为了奢望,邛怀抱着笲岐,再加上十岁的姜鸲流着泪,紧紧地跟在母亲的身后。他们无法赶上前面士卒的速度,大军距离自己越来越远,洪水却濒临自己越来越近,邛的力量在逐渐透支,此时的邛真的后悔自己刚才的意气用事,后悔没有让身边的士卒帮忙抱走笲岐。

    “难道这就是我们三人的宿命吗?在这灾难面前,只有我的丈夫‘消失’不见?好不容易一家人才能相见一回,却要因这‘天灾’阴阳两隔?”邛越想越委屈,本已是泪如雨下的她,此时的眼泪更是夺眶而出、近成泉涌!她渐渐地放缓了脚步,半蹲了下来,紧紧地抱着自己怀中的笲岐和身旁的姜鸲。姜鸲看着伤心的母亲,也难受地大哭起来。

    但此时,怀里的笲岐却没有哭泣,虽然也看到了母亲如此伤心,但他却用一双小手轻轻拂去母亲眼角的泪水,笲岐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母亲,把小脑袋凑到母亲的耳边,小声地说道:“母亲,往山上跑啊,那里不会有洪水……”

    邛猛地回过头,睁大了眼睛看着笲岐,努力地挤出了一丝的笑容说道:“你看我,都忘了要往山上跑了,还是我的小笲岐聪明!”

    这时,洪水也越涨越快,渐渐地涨到了邛的脚下。邛站起身,一手抱着笲岐,一手拉着姜鸲,两步迈做一步,加快了步伐向一旁陡峭的山地跑去。

    跑了数十米,一道断崖拦住了邛的去路。要说这崖层也只有一人多高,对大业族的勇士而言,这都压根算不上断崖,但此时却生生地挡住了邛。

    邛只得停了下来,她看了看断崖的高度,发现没法把笲岐“推”上去,自己和姜鸲也上不去。眼看着疯涨的洪水马上就要淹过刚刚自己爬上的山地,邛的心里想,“这可如何是好?”最后,邛只能咬牙决定先把姜鸲“推”到断崖上面,邛让姜鸲踩在自己肩上,使出了浑身的气力站了起来,终于让姜鸲的双手够到了崖边,可十岁的小姜鸲怎么努力地使劲也爬不上去,邛只能用手托起姜鸲的双脚,终于姜鸲慢慢地爬上了断崖。

    邛看到女儿暂时安全,高兴了流出了泪。可不等邛喜悦,一旁猛涨的洪水便已没过了她的膝盖。这时,邛才反应过来,笲岐还没有上去!

    邛低头一看,洪水竟然已经没过了笲岐的胸!邛赶忙抱起笲岐,想把他“推”上断崖。但就算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高举起笲岐,他那双小手也够不到断崖的边缘,而此时崖上的姜鸲也想努力从下面抱起弟弟,但十岁的小姜鸲不管如何使劲,却始终抱不动崖下的笲岐!

    “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兴许姜鸲就能把笲岐抱上断崖!”邛心里期望着,但现实却冰冷地让人不寒而栗。一次次地高举起笲岐,却一次次的失败……

    此时的洪水就像在嘲笑着无能为力的一家三口,一次次的迅涨渐渐没过了邛的腰!

    笲岐看着母亲即将筋疲力尽,便轻轻地说道:“母亲,你放手吧!不要管我了!”

    邛听到这句话,睁大了双眼看着儿子,这时,邛才发现,四岁的小笲岐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这个孩子,真是像极了他父亲!这么小的年纪,竟然也是这样冷峻吗?”邛惊讶地想着,对笲岐说:“傻孩子,说什么呢!母亲怎么会丢下你不管?”

    笲岐还是用大大的眼睛盯着邛,从小嘴中蹦出一个个让邛心如刀割的话语:“母亲,只要我在你怀中,你是爬不到崖壁上的,你只有放下了我,才能够到崖壁,爬到断崖上面啊。”

    这时,洪水已经渐渐没过了邛的胸,而她只能左臂扶着崖壁,右臂吃力地抱紧笲岐,才不至于被洪水冲走。

    洪水中,笲岐对邛笑了笑,用两只小胳膊努力地抱住邛的脖颈,凑到邛的耳边轻声说道:“你和姐姐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突然,笲岐用小嘴巴使劲咬了邛的右臂一口!

    “哎呀!”邛疼得喊了出来,胳膊一松,笲岐便掉进了洪水中,很快,猛烈的洪水便把笲岐卷走了!

    “笲岐!笲岐!”邛歇斯底里地大喊着!疯狂地用双手向洪水中“抓”去,但只能久久地盯着笲岐脖子上悬着的一颗瑾瑜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崖上的姜鸲也看到了这一幕,她哭着向母亲大喊道:“母亲,笲岐已经被洪水卷走了!你可一定要爬上崖壁啊!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这时,邛才突然从巨大的悲伤中反应过来,看着洪水已经快没过了自己的脖颈,邛心里想,哪怕是为了女儿,我也要活下去!她高高地举起双手,努力地向崖边够去,但是够不着!

    姜鸲看到了母亲的手伸起,便紧紧地抓住母亲的胳膊,用尽了气力往上拽!这时,奇迹发生了,姜鸲竟然拽起了母亲,邛的手也够到了崖边。在姜鸲的拖拽和自己用尽全力的攀爬下,邛终于爬上了断崖![,因为此时洪水没过了邛的脖颈,所以受浮力的作用,邛的“重量”已经轻了很多。]

    死里逃生的她们,还顾不上为笲岐的逝去而伤心,为了“好好地活下去……”,她们努力地朝着更高的山地奔去……

    这时,力牧也已经率大军赶到了大业族的主营。这里的情况正如力牧所预料的那般,早已是一片狼藉,尤其是营地里的粮草辎重,已经被洪水冲得散落了一地,如果水势继续蔓延,这些粮草很可能被大水冲走。营地里主要都是女眷,因为大部分的男丁都在先头部队和后翼,在遭遇洪水的时候,她们能做的仅仅是怀抱着孩子,努力地向高处跑去。此刻,力牧看到皋陶、大鸿、常先在尽可能地组织起周围仅有的男丁,挽救部族岌岌可危的粮草和女眷。

    在慌乱中,焦急的皋陶看到了驰援而来的力牧,高兴地喊道:“力牧他们来了!这下人手够了!”

    此时,正潜伏在大业族南迁队伍中的华兰,看到皋陶这样拼命地营救两族的女眷,也冲出来指挥原先准备伺机反叛的有蟜族贵族们,帮助皋陶一道挽救洪水中的女眷和粮草。

    皋陶远远地看到了华兰的身影,只见她身穿一身男儿装,正在紧张有序地组织起混乱中的女眷孩子们向远处了高地转移。

    这时力牧赶到了皋陶的身旁,说道:“首领,力牧回援来迟!首领恕罪。”

    皋陶这时也顾不得上下的礼节,对力牧喊道:“赶快救人,还要保住粮草!这是我们远迁的命根子啊!”

    其实即便是皋陶不说,力牧也知道要护住粮草,因为一旦营地里的粮草辎重被洪水冲走,两族剩下的口粮也就够几天的量,在远迁的漫漫道路上,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力牧二话不说,立刻把自己的士卒分作了两队,一队迅速地转移粮草辎重到营地两侧较高的山地,另一队帮助皋陶他们组织部族的女眷、孩子尽快逃离洪水淹没的地方。

    在力牧携大军回主营抢险的时刻,主营后十里扎营的后翼大军也渐渐的察觉到了洪水的变化,但由于所处地势较高,所以当胤鵫发现洪水开始蔓延之时,朝向主营的道路上早已是一片泥泞。

    “大军集结,迅速开拔,回援主营!”胤鵫迅速召集起后翼大军的士卒,踏着泥泞的道路向主营奔赴而去。后翼大军的士卒中主要是一些混编的有蟜族男丁,当看到布满洪水且泥泞的道路时,他们也渐渐地意识到前方主营的危险,因为那里有他们的妻儿[,在古时行军的时候,通常会采取男女分开的行军方式,主要是为了避免在交战中男女双方以家庭为单位的溃逃]。这时,他们再也不去考虑谁是大业族,谁是有蟜族,而是齐心协力地向主营奔去。

    主营这边,两族的女眷和小孩渐渐地都被力牧他们救到了两侧地势较高的山地上,剩下的大军全都扑向了营地齐腰深的洪水中,奋力地营救即将被淹没冲走的粮草辎重。也正在这个时候,胤鵫的后翼大军也赶到了主营,他们一路上踏着及膝深的洪水,见洪水愈来愈深,心中也愈发着急,到主营的那刻,看到自己的妻儿已经安然地在两侧的高低上,他们顿时忘记了沿途急行军的疲惫,从齐腰深的洪水中向山地的妻儿处奔去……

    拥抱、哭泣、在两侧的高地上,正上演着一幕幕感人的场景。但仅仅过了片刻,这些有蟜族人就从大难后相见的喜悦中解脱了出来!因为他们的妻儿告诉了他们,正是这些大业族人在洪水中义无反顾地救起了自己,从心底里把有蟜族这些战败的部族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有蟜族的男儿们知道,他们这些“战神”[,蚩尤因为能征善战,在上古时期被誉为“战神”]之后的子孙,绝不会忘记祖先知恩图报的传统。当看到力牧、皋陶的军队还在洪水中奋力地挽救粮草时,这些有蟜族人也奋不顾身地加入到了他们的队伍里,与他们一起抢救这些两族远迁的“救命”粮草。

    这一夜,显得是那么长,经过了一夜的抢救,虽然有少许粮草被冲走,但大部分粮草还是保住了!同样的,绝大部分的女眷和孩子都被及时救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面前,大业族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洪灾逐渐平息下来,力牧突然觉得自己好累,一瞬间,一个念头就像过电一般,出现在力牧的脑海中:“邛和孩子们在哪?!”

    本已经筋疲力尽的力牧,顿时就像一头发疯的狮子一般,大声吼着邛和孩子们的名字,这时,有一个士卒走了出来,颤巍巍地说道:“回禀力牧,邛夫人在来主营的路上一直在找您,我想帮他抱着笲岐,但被她拒绝了。现在,她应该里我们驻扎的地方不远吧,只是……只是那里的洪水,应该已经很深了……”

    力牧听到了士卒的话,一时间万念俱灰,怔怔地僵在了那里,他回过头,想召集手下寻找,但没走出几步,便晕倒在地。直到皋陶听说了此事,便急忙让胤鵫率百余人,携晕厥的力牧前去寻找邛。

    朝向沘水的道路此时已经不能通过,胤鵫只得率众人在两侧高地上仔细寻查。夜色渐渐褪去,清晨的朝阳逐渐升起,过了许久,他们终于借着熹微的晨光,找到了伫立在断崖之上的邛和姜鸲。此时,力牧还依然在昏睡,士卒正要唤醒他,一旁的胤鵫及时地制止了这个士卒。

    “笲岐呢?”这个想法突然划过胤鵫的脑海。他连忙率人把邛从断崖上救下,当看到邛形如枯槁的面容和睡在邛肩上的姜鸲那双哭红了的眼睛时,胤鵫的心里已经猜出了答案。

    他没有敢细问,只是轻声地对邛说道:“力牧昨夜率军赶到了主营,救下了数万族众,此刻,他应该是累晕过去了,不过没事,只要休息休息就好了……”

    邛看着力牧,双眼中只是透出了一丝麻木的神情,依然是一语不发。

    胤鵫向身边的庶长使了一个眼色,庶长立刻指挥身边的士卒帮邛抱起已经累得睡去的姜鸲,一路搀扶着邛向主营走去。

    主营渐渐到了,皋陶正在营地里焦急地等待着力牧他们一行归来。在这场举族远迁之中,皋陶能够依靠和凭借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他不希望力牧因为这一次的挫折在这艰难的时刻中倒下。但造化弄人,当皋陶看到胤鵫那张愁云密布的脸和一旁形容枯槁的邛时,他意识到了此刻的危机。这时,被几个士卒抬着的力牧,也逐渐从昏厥中醒来。

    “这不还是主营吗?邛呢?”力牧睁开疲惫和惺忪的双眼,向周围望去……

    当看到邛就伫立在他的身边时,力牧的双眼中仿佛划过了一道闪光,他立刻变得清醒了起来,喜悦万分地拥抱住邛,问她:“沿途没有什么危险吧?”

    与力牧的热情相比,邛还是一脸的茫然,双眼中透着黯淡的光芒。力牧渐渐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他回头望了望周围的士卒,发现众人也都低下了头,眼神回避着力牧,力牧发现了躺在士卒肩上沉睡着的姜鸲,却久久不见他心爱的儿子笲岐。

    “邛!孩子们怎么样了?我怎么没看到笲岐呢?”力牧大声地对邛喊道,用双手紧握着邛的双臂来回地摇晃。

    邛好像被力牧的摇晃渐渐地拉回了现实,当听到“笲岐”二字时,邛的身体好像震了一下,双眼渐渐有了神,死死地盯着力牧,盯了好久,突然开始抽泣起来:“力牧,我们的孩子被洪水冲走了!”说完,眼泪便向决堤了洪水一般从邛的眼中倾泻出来。

    一旁沉睡的姜鸲也被母亲的哭声唤醒,看到了父亲的身影,姜鸲也从士卒身上滑下,跑到父亲的身边紧紧地抱紧力牧,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的力牧,紧皱着眉头,侧仰着望向远处,豆大的泪珠都力牧眼中簌簌滑落,力牧抿着嘴,尽力地忍住不出声,但他悲伤的神情依然让身边的士卒默然落泪。

    很快,大业族人就知道了力牧丧子的事情,纷纷地聚拢在力牧的周围,所有人都静静地站在军帐的外边,默默地低下了头,为逝去的亡灵祈祷。

    一旁,刚刚安顿完女眷的华兰也听闻了力牧丧子的噩耗,于是一身泥泞的她走到了皋陶的身边,对皋陶说:“这一次,我真的要感谢你们,大业族的确征伐了有蟜族,但在突发的洪水面前,我真没有想到出手营救有蟜族的女眷的人竟然会是你们,力牧为了救我们有蟜族人和粮草,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保住。皋陶,力牧是我们有蟜族的恩人和英雄,蚩尤的子孙是不会忘记自己恩人的!”

    皋陶侧身望着华兰,声音中透着疲惫和乏力:“我早就知道,你们在远迁的队伍里面安插了很多有蟜族的人,是不是随时准备要了我的性命啊?其实我并不怪你们。我只想让你们亲眼看看,我皋陶说过的话,究竟是否是真!此次远迁,我必将带着两族的人,平平安安,一起回到平阳。”

    华兰睁大了双眼,对皋陶如何知晓了自己计策感到惊诧万分,但转念一想,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她此刻望着皋陶,眼神中早已少了许多数月前在林中初见时的警惕和提防。华兰轻声地说道:“皋陶,我现在相信你,也相信我们能够到达平阳。你,的确和我父亲不一样,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首领的。”

    远处,越来越多的有蟜族人也听闻了力牧丧子的事,他们纷纷围了过来,静静地站在大业族人的周围。

    “神鹿呦呦……巡巡山中……”忽然,一个有蟜族的妇女唱起了他们的歌曲,身旁的族人听到了也跟着哼唱了起来,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了起来,他们一边唱一边流泪,一边流泪一边唱……

    动情的歌曲,像是诉说着沉痛的哀伤,那么悠长、那么悲苦,大业族的族人望着身后哭成泪人的有蟜族人,瞬间也明白了这歌曲的意味。他们跟着有蟜族人的曲调,清音哼唱,即使不会唱,但绵长的曲调还是感染了所有人。

    皋陶在这歌声中久久伫立,他问华兰:“这首歌曲是什么意思?”

    华兰说:“有蟜族的先祖传闻是神鹿之后,一日,先祖觅食与山中,一猛虎于身后突袭,先祖不敌猛虎,即将丧命于猛虎之口,这时天降神鸟,疾驰而下与猛虎相搏,此时先祖才得以脱身。先祖化身为人,举起身边巨石最后砸死了猛虎,但神鸟也奄奄一息,最后而亡。先祖为了救下神鸟,于是割下了自己的头颅,想向上苍换回神鸟的性命,上苍以违逆天道为由,并没有答应先祖,但感念有蟜先祖的善心,于是让先祖再次化身为鹿活了下来,先祖遂做此曲感激和祭奠神鸟之恩,从此有蟜族便以鹿首作为我们氏族的图腾。”

    皋陶嗟然说道:“想你父亲蠓螭是何等地嗜血好战,但有蟜族人却始终传承着这么美丽而忧伤的歌曲。就在数月前,你我两族还征战于古邳城下,但今日在沘水旁,两族却能共唱一曲。华兰,我问你,你我的目的,究竟是像蠓螭那样动辄拼个你死我活,还是像今天这样,在灾难中相互依偎,一起离开这片洪水肆虐的土地呢?”


    面对皋陶的一连串问题,华兰低下了头,在她的心里,或许之前针对皋陶一切的防备,此刻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沘水的洪水并没有褪去,但不断匮乏的粮草却早已在“催促”皋陶速速上路。沘水不通,此时想再前往大江北岸,到达彭蠡泽边,最近的路就只剩下了横穿声匈山[,声匈山,在今AH省YX县附近],再经余峨山到大江北岸。但声匈山地势险峻,本不适合大队伍攀爬,故而才选择经沘水而到江北。此刻,摆在皋陶面前的唯有横穿声匈山一个办法。望着一旁还没有从丧子之痛中缓过来的力牧,皋陶只能将这艰巨的任务暂时交给胤鵫。

    夏末的声匈山,草木茂盛,树多林密,大队伍每往前一步,都要先锋军披荆斩棘,用刀斧砍出一条道路。沿途中,树林里瘴气多发,一路上许多的族人都开始咳嗽、乏力。后翼的士卒还要转运沉重的粮草辎重,一时间,整个队伍行进的速度十分的缓慢。皋陶急在心里,却也无能为力,只能默默祈祷,能够顺利地穿过声匈山。

    此时,从余峨山一路轻装快步、绕道而行的木桑终于赶到了古邳,但此刻,他的面前,竟然只剩下了一座巨大的空城,偌大的古邳城,城中仅留下了一些有蟜族的老人。

    “人都去哪了?大祭司不是说好的在这里见吗?”木桑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见到前面有一个老者,正在房前休憩,木桑便跑过去恭恭敬敬地问道:“请问老人家,这古邳城里的族人,此时都去哪里了?”

    老人斜着眼盯着木桑,说道:“他们都走了,说是要远迁到平阳去。那里可离着十万八千里呢!这一路上山路陡峭、洪水多发,怎么?你也想跟着送死去?”

    木桑听得一头雾水,脑海中想着:“远迁”?“平阳”?不是要全歼有蟜族吗?怎么大祭司跟我说的都不一样?

    木桑赶快问老者:“老人家,这大业族和有蟜族是一起上路的吗?他们沿途去向何处啊?”

    老者闭着双眼,享受着和煦阳光,用不快不慢的语调说道:“当然是一起上路的,这皋陶不知使得是什么办法,周围那么多有蟜族村落还都被他说服了?!愿意陪着他一块送死!?至于他们现在在哪里嘛?我听说他们是要经沘水至余峨山,在到大江北岸去。”

    听到此处,木桑的背后才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首领是要让两族远迁,并不是想歼灭有蟜族。峊宇让自己去的地方,恰恰是两族远迁的必经之地!余峨山那里的有蟜族村落可是恨不得对皋陶、力牧食其肉、寝其皮啊!

    “这下好了,自己竟然中了峊宇的计!竟然把族人引到了虎穴龙潭之中,我要尽快找到族人,告诉他们峊宇的诡计!”木桑想着,急忙踏上了南行的道路。

    皋陶这边,浩浩荡荡远迁的队伍历经千难万险终于走出了层林密布的声匈山,很多的族人都遭受着热疾和瘴气的痛苦,还有数十余族人更为此而被夺去了生命。皋陶看在眼里,心中更是焦急万分。前几日的沘水洪灾,虽然部族里大量的粮草都较为完整的幸存了下来,但大部分的药材却经水泡后无法使用,看着自己的族人遭受着痛苦却无能为力,皋陶只得暗自神伤。

    此时,常先走到了皋陶身旁说道:“下臣得知,前方乃是余峨山,原是有蟜族所属之地,想必那里应有药材、医正,不如我们速速前去,何如?”

    皋陶问道:“南至大江北岸,必经余峨山?”

    常先答道:“回首领,无论是经沘水沿岸南下,还是越声匈山南下,都是要经过余峨山的啊!再者说,那里还有部分有蟜族人遗落,首领何不乘此良机,收复他们呢?”

    皋陶说道:“也好,除此之外,眼下也别无他处,那就速速赶赴余峨山吧。”

    胤鵫带队,常先押后,大队伍翻越了声匈山又向远处更为险峻的余峨山前行……

    又是一两日,皋陶的队伍终于抵达了余峨山的脚下,他们发现,在重岭叠嶂之中,却有一处很大的村落在其中。皋陶远远望见袅袅的炊烟,便立刻下令众人停止前行。胤鵫听令后即可赶赴皋陶身边问道:“首领,此时刚过正午,何故停下队伍,难道是要休整么?”

    皋陶听罢,并没有直接回答胤鵫的问题,而是说道:“胤鵫,你看这余峨山是否险峻啊?”

    胤鵫回道:“这山势自然是极为险峻,尤其是远处的村落所在,既在密林深处难以发觉,却又处在山谷之间,易守难攻,这可是绝佳的地方啊!”

    皋陶点点头说道:“这就是了,我数万人的大队伍浩浩荡荡地进了余峨山,这远处的村落是既没有遣人出来交涉,也没有发兵前出威胁,我此时在想,莫不是早早知道我们要来?”

    胤鵫一听,身后惊出一身冷汗,仔细一想,却是如此!想这余峨山中偏僻的村落,即不在交通要衢上,也距离古邳都城甚远,信息一定不畅,说不定大业族与有蟜族交战古邳的事还都不知道呢。可如果是这样,就正如首领所说,数万人浩浩汤汤地走过来,这里的有蟜族人不可能不知道啊?

    如果不是如此,那就是听说了两族一同南下远迁之事,可那也应该遣人出来与我们交涉一番啊!毕竟这里的村落对大业族知之甚少,一定是心怀戒心才是。

    胤鵫想到了皋陶顾虑的这些情况,便对皋陶说道:“回首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此事果然十分蹊跷,待属下率三千精锐前去一探究竟!”

    “哎!哎!哎!万万不可啊!”峊宇一听胤鵫要带兵前去,便迅速前来制止,“大庶长万万不可!你这率三千精锐前去,不摆明了是和他们短兵相接吗?你想想,我们数万人来到这里,村落一定会派斥候暗中监视我们,如果还看到队伍中有那么多的有蟜族人,一定会怀疑我们俘虏了他们啊!你这再率兵前去,不正中对方下怀吗?一场恶战看来是避免不了的了!”

    胤鵫听完了峊宇的话,闭上眼睛想了想,说道:“嗯,大祭司说得也有道理,那我该如何是好?”

    皋陶在一旁看着峊宇与胤鵫的对话,他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对,因为峊宇的话句句在理,但自从举族征有蟜族以来,皋陶心里面总是隐隐感到峊宇的“怯战、怕死、抢功、争权”,他实在无法相信,一路上“谨言慎行”的峊宇,为何今天会如此地反常?关心起我们和有蟜族村落的关系来呢?

    皋陶没有直接反对峊宇,而是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以大祭司的意思,我们当如何跟他们交涉啊?”

    峊宇一见皋陶亲自问起来,便满脸堆起了谄笑地说道:“回首领,其实此事说来也很简单啊!”

    “哦?那你说说,如何个‘简单’法?”皋陶怀疑地问道。

    峊宇说道:“南下远迁前,首领本想集两族之力共治东方水患,遂遣力牧率军至古邳附近的村落逐一交涉,力牧果然不负使命,率千人出,带万人回。此次交涉,其实遣力牧前去即可,一者他已与多个有蟜村落交涉过,二者力牧毕竟不是带兵之人,不似胤鵫那般戾气过重,也便于让对方相信我们的诚意。”

    皋陶仔细想想,的确没有什么不妥,但心中总是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力牧刚刚失去二子,此时再前去交涉,恐怕……

    峊宇看出了皋陶的难处,便对皋陶说道:“首领,不如将此事交给下臣,下臣能够保证说服力牧前去交涉。”

    皋陶看了看峊宇,平静地说道:“好吧,那你去劝劝他。”

    这时的力牧,还没有从丧子的沉痛中走出来,每天要么是浑浑噩噩地度过,要么就是陪着邛,呆呆地望着远方的苍穹。这一天,许久不来造访的峊宇竟打破了这几日的“宁静”。力牧看到大祭司前来,礼貌性的起身致意,峊宇脸上堆着笑,挥了挥手说道:“别站着了,赶快坐下吧。这几天首领可是十分担心你的,特地遣我来看望看望”

    力牧坐下后,面无表情,还是冷淡的回道:“多谢大祭司关心,力牧一切安好。”

    峊宇见力牧丝毫没有要长絮的意思,便接着说道:“唉,力牧,你可知余峨山有蟜族部落的事情吗?”

    力牧回道:“大概知道一些,这余峨山生生地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不管怎么走,都绕不过去啊。”

    “是啊!首领正为这个事情发愁呢……前面的有蟜部落既不迎接,也不接战,真不知是敌是友啊!”峊宇借着力牧的话顺着说道。

    力牧心里到底还是挂念着全族的安危,便接着峊宇的话问道:“我们下一步如何行动,首领可定下了?”

    峊宇一听力牧竟然主动问他,嘴角处不经意地上扬了一下,心中暗想:“这次不除掉你,大业族里哪有我说话的份,你儿子被洪水淹死,这可是上天让你后继无人的,可怨不得我峊宇!”

    峊宇装作忧伤的样子对力牧说:“哎呀,你是不知道,首领今日为此事可是十分焦急啊。我们本来粮草就不多,在这多待一日,便要耗费许多的粮草啊。再者说了,有蟜族村落就在对面,首领也不敢擅自率军一探究竟,万一两方交战起来,前期的两族交好,不就泡汤了吗?这可如何是好啊?”

    力牧浅浅地探了一口气,说道:“既已如此,敢请大祭司回禀首领,力牧愿前往交涉。前些日子我也曾说服若干有蟜族村落,对他们还是比较熟悉的。”

    峊宇听力牧这么说,两眼放光、心中大喜,但还是装成一副悲伤的样子,拍着力牧的肩膀说道:“经过了前几日的事,我是真的不想再麻烦你了,但事关全族安危,我还是厚着脸皮来求你出山了啊。”

    力牧淡淡地回道:“大祭司过奖了,职责所在,何故推辞。还请劳烦你禀报首领,我这边带着数十人的随从,今夜就出发,何如?”

    峊宇的脸上又堆满了笑容,说道:“好……好……好……我这就去禀告首领。哎呀,大业族有你,真是万幸啊!”说完,峊宇便志得意满地离开了力牧所在。

    邛这时走了出来,对力牧说道:“你又要走么?”

    力牧回头看着邛,眼中透着依依不舍之情,说道:“邛,事涉全族安危,乃我职责所在,必须要去啊。”力牧说完,又转头看了看一旁熟睡的姜鸲,对邛深情地说道:“待大业族安全迁至平阳后,你我就寻一安静地方,好好过日子,好么?”

    听完力牧的话语,此时的邛已是泪流满面,她努力地忍住不哭出来,怕吵醒了一旁的姜鸲,邛看着力牧,使劲地点着头,呜咽着对力牧说道:“好……我会等你的。”

    力牧抱住了邛,久久不愿分开……

    夜色渐浓,力牧带着身边的随从上路了,邛在后面静静地望着力牧远去,但她不知道,此一去,竟成永别……

    月色中的余峨山显得格外险峻,棱角分明的山势就像被天工巨斧砍开一般,在那山势与暗黑无界的天空交界的地方,隐隐坐落着一座有蟜族的村落,银泻般的月色下,远处几堆红彤彤的篝火显得格外耀眼。力牧率着身边随行的族人一点点地向这个陌生而又危险的地方迈进。

    数月前,力牧曾去说服古邳周边几座有蟜族村落的时候,也是怀着如此忐忑的心情走进了他们的村落,看到了每个人脸上哀伤和愤恨的眼神。但直到力牧和他们讲述了皋陶在古邳城内的善举,并痛陈洪水灾难的利害时,这些原本对大业族不怀好意的人才逐渐卸去了他们看似狰狞的面孔。

    其实有蟜族人也深深明白,在那个血与火交织的年代里,弱肉强食是最正常不过的法则,如果大业族还有余粮,他们就会把战败的有蟜族变成他们的奴隶,为他们筑城、修堤,甚至在祭祀中沦为人牲,被活活地开膛破腹;如果粮食不足,他们就会把战败的有蟜族屠杀殆尽,就像有蟜族在彭城的屠杀大业族那样一般正常。但当他们听到皋陶作为胜利者,竟然那样宽容和悲悯时,这些有蟜族人却从心底中生出了一种感激,因为他们既没有被杀,也没有沦为奴隶。

    走在前往有蟜族村落的路上,力牧一次次地回想着当时说服有蟜村落的场景,他也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这一次的说服也能像前几次那样顺利。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在夜色中,这个村落的面貌也越来越清晰,力牧他们渐渐看清了整个村落的布局和结构,在村外,一堵高度近一丈的围栏伫立在村落周围,在面对着他们的方向上,一座木质的门墙赫然而见。

    “这应该就是村落的进口吧?”力牧想着。

    只见门洞上悬挂着一只巨大的鹿头,在这静谧的环境下显得十分可怖。力牧带着族人走进村落,用最大的声音向他们表示着友好与来临。突然,一个举着火把的人出现了,紧接着又一个举着火把的人,渐渐地,原本安静的村落里,一大群手持火把,腰别长剑的有蟜族人向他们聚集而来,这些有蟜族人清一色地瞪大了双眼,用力地咬合着牙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这些声音再汇集一起,就像洪水来临前拍打堤坝的一阵阵响声那样,让力牧一行人不寒而栗。力牧心想:“这一次真是凶多吉少了!”于是先把双手合什举过头顶,再变为双拳放于胸前,周围的随从也纷纷效仿,尽力向对方传递着友好的信息。

    “我是大业族的力牧,为了和平而来,大业族和有蟜族没必要世世代代怀着仇恨,你们的族人现在就在我们那里,和我们一起生活着。”力牧尽力的喊着,但却丝毫没有平息周围人心中的仇恨。这时,一位长者缓步走出,与其他的人不同,他并没有手持火把,也没有腰别长剑,但他的手中却拿着一根型如权杖的东西,铜制的杖身厚重而坚实,尖锐的杖尾在月色下泛着寒光,杖首之上,仿佛镶嵌了一枚巨大奇石,通体发红,像鲜血洒在了上面一般。

    这位长者向力牧缓缓走去,说道:“你就是力牧?就是你带着援军屠杀尽了古邳城三万多士卒?就是你率人欺骗掳掠了古邳城周围村落中上万的族人,把他们变成你们的奴隶?”

    力牧听罢,立刻感觉到了异样,“一定是有人向他说了什么?”。力牧赶忙解释:“有蟜族没有奴隶,你们和我们永远平等,现在是,以后也是!我们要齐心协力迁到平阳。”

    “远迁?哼……一开始说共图治水,便骗得上万族人沦为你们的奴隶,现在又说远迁,你们是想让我们为你们殉葬?还是压根就只想把有蟜族消灭干净!拿远迁当‘幌子’!?”长者加快了步伐,愤怒地向力牧咆哮道。

    “不!不是这样……不……呃……呃……”力牧刚想解释,只见长者举起铜杖,竟径直地向力牧刺来,杖尾深深地扎进了力牧的心脏!力牧的胸口顿时血流如注,重重地摔倒在地。

    长老身旁的有蟜族人见状,也迅即拔出了腰中的长剑,向着力牧的数十名随从刺去。

    一瞬间,数十人就成为了剑下之鬼,只剩下力牧一人躺在地上,努力地想说出些什么……

    长者俯视着力牧,眼中露出了森森的寒光,他举起滴着鲜血的铜杖,再一次用力向力牧的胸口扎去!这一次,力牧再也没有说出什么,只是微微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一切,眼中的光芒慢慢地黯淡下去……

    (第十一章完)

    (本章完)



第13章 痛失笲岐·余峨山下的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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