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品:《漠北风云录

    第二章风波再起

    一

    和议达成后,程振辉、李兴使命完成,欲尽早返回,但朵颜泰由于返回归化城(板升)一趟,未及拜会阁部大臣,他深知没有高拱、张居正这些内阁首脑居中斡旋,此次和议蔫能如此顺利,因此礼节还要尽到,专程去送上俺答致谢的礼物,由哈志平陪朵颜泰照会大臣,程振辉、李兴二人游览京城,而巴布扎颜则带着随从游历京城周边景致,等朵颜泰例行完礼仪后,已到三月下旬,程振辉给大学士张居正道了别,一行人终于返回蓟州。笔神阁 www.bishenge.com

    到达蓟州的次日,总督谭纶、总兵戚继光设宴接待了巴布扎颜等人,又过几日鞑靼使者一行返回。双方商定遵照朝廷旨意,在蓟州、大同、宣化、归化等地开通互市,鞑靼和明朝可互派通商使者常驻,蒙汉商人在互市开通城镇办理通关文碟,来往不受限制,可自由经商生活。哈志平按照和父亲赵希明的约定,本应认祖归宗,但一则互市刚开通,有大量同明朝中央和当地政府沟通的工作,需要他这样熟悉双方语言、习俗、制度的官员从中协调;二则经不住巴布扎颜的再三挽留,他也需要回去处理交接原来担任的工作。因此他向赵希明说明原委,承诺快则三月、迟则半年将返回蓟州,在老父身前尽孝。赵希明虽不情愿,但也不是冥顽不化的人,而且互市是利国利民之事,自己也是朝廷命官,当然不能因私废公,因此慨然允诺了。

    右都督、总兵戚继光鉴于兵戈已息、边境安宁,因此给属下放了一个多月的假,让江浙一带的戚家军子弟回乡省亲,程振辉亦回浙江老家给父母上坟,婷本想随同前往,但知道爷爷不会答应,因此没敢开口。程振辉给南婷布置了须练习的武艺功课,换上便服,带了一把短剑、几本书籍,放在包裹里,骑马出发南下。一路无事,到达家乡浙江台州时清明刚过,细雨纷纷,雾气朦胧,路上祭祖扫墓的人群已很少,程振辉的老家在台州乡下,父母双亲过世后,只有一个幼年一起长大、读过私塾的叔伯兄弟程振良守着祖坟。程振辉除了平日给兄嫂寄书信及银钱,已有近十年未回家乡,自从戚将军将倭寇赶出浙闽后,当地民众在官府扶持下将破败的家园重建修葺,以前的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已被青砖绿瓦、满眼苍翠所替代。由于这些年变化太大,振辉几乎记不得儿时家乡的道路,先在集镇上买了些特产及点心做见面礼,再一路向老乡打听才找到程振良的家。

    这是一户五间瓦房的普通民居,门前篱笆围着一个小院,正值黄昏,有袅袅的炊烟升起,隐约听到有狗吠鸡鸣的声音,一派安宁祥和的气象。程振辉来到院外,将马拴在树上,看到木制的院门虚掩着,叩响了门环,由于里屋正在烧饭,估计听不到叩门声,于是振辉走到院里,将东西放在柴堆上,然后大声问道:“屋里可有人吗?”连喊了两声,屋里有人应声“哪位啊?”随之走出一个青年男子,褐色布衣、面容和善,圆脸眯眼,带着笑意。程振辉依稀记得这位堂兄的容貌,确定无疑后,说道:“振良哥,我是振辉,还记得吗?”程振良一怔,打量了振辉一番,猛然想起,快步上前紧紧攥住了振辉的手,同时不由得留下了两行热泪,程振辉也很感动,四目相对,双手紧握,眼睛湿润。

    兄弟两人进堂屋坐下,刚说了两句,随之振良媳妇进来,同振辉见过礼,振良媳妇亦是一勤奋老实之人,看到从未谋面的兄弟也很高兴,振良让媳妇将外面的马匹和包裹礼物安顿好,随后将饭菜端上了桌,振良吩咐媳妇将藏酒也打开倒上,酒倒上后,两人先干了一杯,边吃边聊,振良媳妇则去照顾两个孩子吃饭。程振良急切地先问振辉这十年的经历,振辉将这些年随戚将军从南到北的军旅生涯拣重点给堂兄讲述了一遍,从嘉靖四十年自己十一岁时到台州被戚将军收作书童始,到被送至戚将军夫人处习文学武,至十五岁到福建戚总兵帐前效力,至隆庆元年随戚帅转调北方镇守蓟州,直至去年大破鞑靼、逼其议和,再到现在兵事暂歇、回乡探亲祭扫整个过程。程振良听得兄弟经历如此不凡,现在已经是统管数千人的将军了,自是欣喜异常、称羡不已,轮到自己讲时有些难以启齿,振辉哪里肯依,正色告诉他,都是自家亲人,无论将军也好、农夫也罢,既然是一祖同宗,在家只论长幼,不讲身份,只管道来,否则就见外了。振良这才放下拘束,敞开心扉叙说这十年的生活,倭寇被朝廷驱赶清除后,父亲带着十六岁的他返回家乡,在府衙资助下和乡亲一起重建了家园,将振辉父母安葬在祖坟,自己在十八岁那年和邻村的一位林姓姑娘结婚,育有一子一女,已分别六岁和四岁。程振良的父亲和振辉父亲是亲兄弟,其父母早亡,兄弟两相依为命,娶妻生子后,始终亲如一家。倭寇之乱,两家人先后失去了振辉父母和振良母亲三个亲人,振良父亲也在三年前病逝。振良、振辉兄弟两各自述说完自身的经历后,均是唏嘘叹息、感慨不已。

    兄弟两正喝酒时,听到隔壁西厢房有孩童吵闹之声,振良皱了皱眉,略带歉意道:“兄弟别见怪,是我两不争气的孩子。”“哪里,只顾交谈,我还没见两个幼侄,大哥,让他们进来可好?”“噢,应该的。”振良起来到堂屋侧门,开门说道:“两个不晓事的顽童,还不过来拜见叔父。”只见两个生得活泼可爱的小孩红着脸过来给振辉磕头,这下振辉倒为难了,由于来时没给孩子准备东西,一面扶他们起身,一面从怀里掏出些散碎银子往孩子手里塞,但两个小孩都没伸手接,同时振良媳妇也连说不能要,正尴尬时,振良上前解围,“兄弟远道而来,为兄高兴尚不及,本不应收钱物,但不收又被兄弟说见外,你权且收下,兄弟还要住些时日,回头给他置办些衣物用品好了。”振良媳妇只好接过,又叫两个孩子跪下感谢,双方又客气一番。振良媳妇先去哄两个孩子睡觉,但大儿子还意犹未尽,想听叔讲杀敌事迹,振辉看天色已较晚,先弯腰对侄儿说:“今日已晚,叔明日一定给你讲精彩的。”再起身对堂兄夫妻说道:“今日多谢哥嫂款待,酒足饭饱,不如各自歇息,明日再畅谈可好?”振良知晓兄弟数日鞍马劳顿,应早些休息,当即送振辉去东厢房安歇。

    进了东边第二间厢房,振辉看到这是一间新房,不光床铺是新的,家具桌柜也是崭新的,振辉问道:“这间房如何未住人?”振良笑了笑:“不满兄弟说,这间便是给你的,你平素寄的那些银两,盖这整栋房都够了,必定得留一间给你。”振辉心里感到很温暖,但他从未想过要回来住,于是摆手说:“大哥还是客气了,给家里的银钱是我份内之事,小弟父母早逝,家里一切全靠大哥照应,两个侄儿还小,以后用度开销不会少,侄儿侄女大了这房子给他们一人一间,我回来在堂屋权且睡下就好,最多三五天,房间空着岂不浪费?”振良没想到兄弟只待三五天,开口挽留:“兄弟十年才回来一趟,如何三五天就走,怎么也得一月或至少半月,房子一事,以后再谈,两个孩子还小,现在也用不着。”振辉不好拂大哥面子,笑笑没再说话。振良将床铺好,对兄弟说:“今日早些睡吧,明天一早去上坟。”振辉答应了,让大哥也回去休息,振良拍拍兄弟的肩,转身轻轻关上房门。

    振辉躺在床上,虽然连日路途劳累、晚间又喝了些酒,但一则长期的军旅生活使他很快就能恢复精神体力,二则他酒量很好,酒精没法使他很快入睡,倒有刺激大脑的作用,躺在床上回想起了往事。十年前的经历如同画面一幅幅在脑海里闪过,他清楚的记得使他失去三个亲人的日子,那是嘉靖四十年,倭寇大举进攻桃渚、圻头等地,戚继光率军扼守桃渚,于龙山大破倭寇,戚继光一路追杀至雁门岭。倭寇遁走之后,趁虚袭击台州,戚继光手刃了倭寇首领,余党走投无路,全部坠入瓜陵江淹死。而圻头倭寇竟又来侵犯台州,程振辉一家三口均在家,振良同父亲去了集镇,母亲在家,一股数百人的倭寇扫荡了他们的村庄,父亲同一些青壮男子拿起锄头菜刀奋起抵抗,掩护妇女老幼逃亡,青壮男子尽数被倭寇杀死,振良的母亲被抓,拒不受辱,被倭寇斩杀,而振辉的母亲被为保护儿子被倭寇流矢射中,不幸身亡,随后这股倭寇被追击的戚家军于仙居将其全歼,而他失去双亲后,虽然戚将军替他手刃了杀害他父母的一众倭寇,报了血仇,但从此立志从军、为国报效、矢志不渝。当年振辉给家里伯父留下一纸书信,只身赶到州衙,台州大捷后,戚继光已官升三级,他找到戚家军,在营门前跪了一夜,感动了戚继光,将其收留从军,在戚继光及其夫人的培养下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倏忽十年已过,程振辉心中永远忘不了父亲不辞辛劳送他幼年读私塾的情景以及母亲在家织布洗衣忙前忙后的身影,永远记得父亲和倭寇殊死搏斗以及母亲奋不顾身为他挡箭的那一幕,永远铭刻着伯母誓死不受屈辱的坚毅面容,他噙着热泪在饱含思念之情的回忆中沉沉睡去。


    虽然睡得很晚,第二日天未亮,程振辉已醒了,刚出房间准备洗漱,振良也已起来,而厨房更是热气蒸腾,必定是嫂子在准备早饭了。兄弟俩洗漱完毕,吃好早饭,准备上坟,这时侄儿程天佑也赶着起来,一定要跟着,振良也答应了,清明时没让两孩子去,今天陪着小叔同去也好,天佑一手啃着馒头,一手拎着风车,蹦跳着走在前面引路。程家祖坟在离家西北五六里的一个山坡上,那里绿草如茵、生长着十几颗参天柏树,多日的阴雨天后终于见晴,明媚的阳光从枝头上洒下一片片金辉,在一座座坟头上投射出斑驳的阴影。战乱之后程振良将毁坏的祖坟斥资请人重新整修一翻,以前的土坟改用青石砂浆砌成,坟前统一树立墓碑,撰写姓氏及生卒年月,上下坡的道路均以青砖铺成,数十个坟头整齐紧凑,丝毫不见凌乱。振辉看到祖坟为大哥修建维护的如此完好,心中充满感激之情。山坡正中是程振辉曾祖父母及祖父母的坟冢,山坡左右两侧是祖父兄弟家的坟,坡下左首则是振辉及振良父母的坟。振辉兄弟俩先到坡上给祖辈坟前烧完香纸、磕好头,再下坡给振良的父母祭拜完后,最后给振辉的父母烧香磕头。振辉的父母亲合葬在一起,父亲墓碑上以隶书刻着“先考(程)公(泰谦)之墓”几个苍劲的大字,母亲碑上则刻着“先妣(程)母(刘氏)之墓”,旁边以小字注着生卒年月,烧纸磕头时,振辉在心里默念:“父亲、母亲大人,不孝儿振辉回来看你们了,孩儿跟随戚帅为国效劳,保境安民,一定为您二老争气,不使祖上蒙羞,二老地下有知,可以安心了,孩儿以后将常来烧纸上香,孝敬二老。”振良和儿子也跟在后面磕头,默默祝祷。

    程振辉在堂兄家连续住了十天,原打算住三四天就返回,但经不住哥嫂的再三挽留,这些天白天去走访村里的亲戚朋友、帮助哥嫂做些家务农活,晚上兄弟俩喝酒叙旧,给侄儿侄女讲军旅生活及经历的大小战事,一家其乐融融,欢喜无限,这是振辉从军十年以来最轻松、最舒适的一段日子。十天后,振辉向哥嫂辞行,振良夫妻知道兄弟挂念边关,不再挽留,遂给振辉饯行。第二天一早,振辉拜别了兄嫂及依依不舍的侄儿天佑、侄女天心,扬鞭启程返回蓟州。

    在返程路上,途经江苏丹阳时,天色已晚,进了家名为“进贤客栈”的旅店打尖,店小二热情的上前招呼,振辉将马匹交给小二牵到后堂喂食。自己随另一个年长的伙计走上二楼客房,迎面碰到一个年轻书生,这书生玉面长衫,长相平常,中等身材,但步履稳健、走路带风,尤其一对闪亮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中如电般在振辉脸上扫过,使他背上不由自主汗毛竖起,令他暗暗心惊,凭直觉这书生绝不是普通读书人。那书生看过一眼后,头也不回,径直下楼去了,应该不是住店的,是来寻人的。振辉进房揩过面后,问伙计要了两个热菜、一碗饭、一碗汤,不到片刻,饭菜端上楼来,快速吃完后脱衣睡下。

    晚间睡眠正酣时,由于军人的职业敏感性,振辉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所惊醒,如果这脚步声来自外间走廊,他也不会在意,但这脚步声却来自房顶,前段连日的阴雨使房顶砖瓦异常湿滑,虽然行走之人很小心,偶尔的失足在静谧的深夜还是惊醒了振辉。他翻身坐起,侧耳倾听,屋顶的脚步声至少是两人,振辉等脚步声稍远,拿起随身短剑,起床轻轻打开房门,攀住廊柱,翻身上房,看到两个黑影向西北飞奔,随即尾随在后。这是振辉第一次在屋顶上奔跑行走,虽然他平素在马上、平路上也是身手矫健、快逾常人,但在屋脊上比起前面这两人无论在速度、还是稳定性上都差了许多,及至越过客栈的数重屋檐后,从屋顶攀附而下,横亘在前面的是一堵高大的院墙,前面两人早已翻墙而入,不见踪影,振辉只好返回客房,和衣卧下,等天明再出去打问。

    次日清晨,振辉起床简单洗漱毕,问店小二要来早饭,一边吃一边问客栈西北的那堵院墙里面住的是何许人。店小二带着奇怪的表情告知他,这院中住的是丹阳城中的名门大户—邵老爷,这邵老爷振辉在京城时已有所闻,可说是闻名于朝野。邵老爷名为邵方,明隆庆年间应天丹阳县人氏,号樗朽,为人有谋略、善活动,人称“丹阳大侠”,听说和京城的高官交好。隆庆三年,徐阶、高拱都罢职在家,他游说二人、意图为其复相。先往徐阶处,徐阶过于谨慎,未曾同意。后又往高拱处,高拱开始不动心,只是以礼待之。日久,两人谈话渐趋融洽,高拱遂待邵方为上宾,称为”同志”。邵方不断上京替高拱活动,遍撒金银,收买人心。高拱终复相入阁,且兼掌吏部,一时权倾天下。振辉不知丹阳还有这样一位”大人物”,不由有些吃惊,但他一向不屑攀附权贵,因此并无意拜访,而对于昨日夜间来历不明之人潜入邵家虽心有疑问,为避免引起误会决定暂不告知邵家,自己先暗自查访。程振辉思忖昨日这两人很可能住在店里,不然何以如此之巧从客房顶经过,不妨再问小二有无两位男子在店里居住,一问之下,果然在二楼东首有两位操着北方口音的精壮男子同行,却每人开了一间房,来了两三日,除头一日白天出去一趟,其余两天都在客房,饭菜都是送到门口,今日还不曾出门,也没叫客饭,不知是何缘由。振辉听完,正在沉思,小二又补充一句,他不是第一个打听这两人的,昨日傍晚也有一位来问过他们,振辉心中一动,追问小二是不是一位白衣的秀才,小二点头称是,而这书生正是邵方的女婿,姓沈,又问自己是否认识他们,振辉未置可否,给小二一钱银子让其保守秘密,小二满口答应、一脸欢喜下楼去了。振辉感到事情并不简单,去那两人房间一探便知,于是走到靠近自己的一间客房前敲响了房门,半响无人应答,振辉将门推了推,里面拴住了,转到客房另一面,看到有一间房窗户开着,只能等天黑这两人回来,如果无人回来,只有翻窗进去一探究竟了。

    等到天完全漆黑,客人、小二都入睡后,振辉再次攀梁上到屋顶,蹑足走到开窗的那间客房,从屋顶翻入房内,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了房间一遭,房屋的立柜并未上锁,说明行李不在里面,走到床头翻看,也未发现什么,再俯身到床底一摸,摸到一个包裹,取出打开,一些碎银、衣物及一封文书,还有两枚腰牌,上面赫然印着“东缉事厂”四个小字,振辉大吃一惊,原来这两人是宫中东厂的缉察,再打开文书一看,却是由东厂提督府写给江苏地方官府的公函,要求当地官府协助东厂所派干事办理案件、处置人犯。振辉匆匆看完,将物件包裹放回原处,从来路返回。进入自己房间后,心中兀自七上八下,无法平静,喝了一大杯水后,方恢复正常,轻轻推开窗子朝隔壁开着的窗子又望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从窗中竟又跳出一人,犹如猿猴般串上屋顶,而更令振辉吃惊的是,那人蒙着面,在屋顶月色的映照下,此人的一双眼睛比月光还要明亮,这顿时让振辉想起此人定是那白面书生无疑。此人在屋顶上纵跃如飞,瞬间已隐没在黑夜中,而消失的正是西北方。振辉当晚苦苦思索此事,从迷雾般的起始、经过到现在令人意外的结果,渐渐理出些头绪。此事必然和邵家有密切关系,无论是客房中的东厂侦缉,还是那白面书生的行踪,都围绕邵家展开,但可以肯定的是东厂来人应对邵家不利,白面书生为邵方之婿,当是追踪东厂之人到此,而东厂侦缉到邵家一去不返,不是为邵家所擒,就是被杀,看那姓沈的身手远在那两个公人之上,擒获可能性很大,后一种可能性不大,毕竟邵家和高拱关系非常,不会公然杀害宫中之人,至于东厂为何如此关注邵家,不得而知,推测应和邵家在朝中的势力争斗相关。理清线索后,振辉决意次日去邵府拜访,既然自己身为朝廷武官,遇到牵涉宫中之事,不可置身其外,最少也应告知邵府报官,交由地方官府处理,邵府虽敢擒拿东厂中人,但那系私闯民宅,被当贼拿获,邵方可完全推说不知情,而自己是朝廷命官,登门拜访,邵府当不敢造次。

    第二日晨,振辉来到邵府门前,只见这是一座高三丈、阔数十丈的深宅大院,朱漆大门,门前矗立着两尊丈余长的石狮,两个腰胯单刀的青年家丁守在门口,单从规模上看这宅院已超过京师许多高官的府邸。振辉从怀里拿出铭牌递给家丁,那家丁接过一看,铭牌正面刻着“御赐明威将军”,背面镌刻着“大明隆庆四年制”,铭牌以红木雕成,字体以金粉浇铸,纹理细腻、做工精美,振辉说有重要事由拜访邵老爷,一个家丁急忙向院内禀报,不一会,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将御赐的将军铭牌还给振辉,并在前引路,振辉随后进入府内。邵府里面也是极尽奢华、富贵,虽不比紫禁城的辉煌宏大,但比宰相张居正的府邸已豪华广阔许多,即使比俺答的王宫也毫不逊色,仅是前院就有三进,中堂也不少于三进,两边厢房、回廊犹如迷宫,到处飞檐斗拱、碧瓦红墙,振辉来到第三进中堂,看到后院还有不知多少屋舍,重重叠叠、高低错落,绿树掩映、假山遍布,振辉暗自叹息,一个江湖人士、结交朝中权贵,竟有如此奢侈的住宅,难怪被东厂留意。振辉所在客厅是相对较小的一间,厅中亦是挂满了字画,其中不乏当朝名士的墨宝,两壁则摆满了奇石玉器,香炉中点着名贵的龙涎香,室内异香扑鼻。

    坐下后不久,侍女奉上茶点,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后堂传出,笑声未止,一个满面虬髯、方面大耳,身着藏青色团花锦缎长袍,伍十多岁的男子已走至近前,“不知程将军驾到,有失远迎,尚乞恕罪!”,大汉说完拱了拱手,振辉还礼道:“哪里,邵老爷客气了,程某不请自到,还望海涵!”双方一阵大笑,各自落座开始叙谈。振辉不等邵方询问来意,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今日在下前来拜会为一件和贵府有莫大干系之事,请邵老爷万勿轻视。”“哦,程将军请讲。”“在下探亲路过宝地,就住在贵府不远的进贤客栈,前日晚间偶然看到同住一店的两位客人越墙进入贵府,一直未曾回房,不知贵府可曾发现?”邵方不料对方竟为此事而来,一时无法作答,沉吟半响,说道:“竟有这等事,老夫这两日不在府内,尚不知晓,请将军稍坐片刻,我进去一问便知。”说罢,微微拱手,吩咐外面侍女添茶,自己转身进入后堂。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邵方才从后堂出来,同时还有一人随同,随着眼神的交换,振辉和那人几乎同时认出对方,那人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后,彼此拱手,相互介绍,此人正是邵方的女婿,姓沈名应奎。振辉看沈应奎神色恢复如常,也装作不识,邵方则打着圆场说:“程将军,前日确有来历不明之人进入府中,被贤婿拿获,声称是宫中东厂干事,不知真假,今日正欲送交官府,不想将军先到一步,提醒老夫,不胜感谢!”说罢抱拳致谢,振辉心知这是他们在里间相商的结果,遂回道:“邵老爷有此明见,再好不过,即如此,就请贵婿及拿获之人一同到官府,一问便知!”很快那两个东厂侦缉也被带出,是两个三四十多岁的汉子,剽悍健硕,面带惭色,已松了绑缚。振辉对东厂之人素来不喜,也不同他们讲话,和沈应奎一人一骑,押着辆大车将二人送往丹阳县衙。

    到了县衙,衙役通报县令后,县令亲自出来迎进大堂,县令姓张,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老于世故、精明圆滑。振辉两人说明来意后,张县令询问完那两个汉子,略一思索,命人去进贤客栈取来两人的包裹,打开一看,知所言非虚,又问东厂干事既持有公文如何不照会地方官府同去邵府,而在夜间去探查,那两个汉子并不正面回答,只说东厂侦缉夜间白日均可,也无须定要知会官府。张县令明知问不出结果,无论东厂干事、还是邵府中人、抑或边关的将军,自己都开罪不起,于是采取大事化小、息事宁人的办法,各方撮合讨好,将东厂中人放回,并好言将程振辉、沈应奎劝回。东厂的人碰到强硬的对手,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铩羽而归,而沈应奎、邵府也无意与东厂为敌、见好就收,振辉本就是局外人,也不想卷入其中,大家各自返回,一场风波就此了结。

    临别前,沈应奎不无深意地对振辉说道:“程兄,你我机缘还未尽,后会有期!”振辉一时不明所以,但离归期已近,不再逗留,赶回客栈,结完房钱,取道山东、河北,回到蓟州军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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